王振武：紫皮大蒜俏天下

民乐地道特产紫皮大蒜，其前身是“胡蒜”，古籍《东观汉记》《齐民要术》均有记载。李时珍《本草纲目》载：“胡国有蒜，十子一株，名曰胡蒜，俗谓之大蒜是矣。”可见，它是古丝绸之路通道上传递过来的土特产品，栽培种植已有两千多年的历史。　

家乡民乐地处祁连山北麓，海拔在1800米到3000米之间，大气污染少，空气清新，光照充足，气候凉爽宜人，自然环境中的病虫害少，肥沃的红淤黄土土壤，特别适宜大蒜的生长。丰沛的祁连山冰雪融水，钙、磷、钾、镁等矿物质元素含量丰富，很适宜大蒜的灌溉滋养。恰到好处的海拔、气候、土壤、水资源，因缘际会地造就了民乐紫皮大蒜抗病虫害能力强的自然属性，从而促成了其个大瓣肥、汁多味浓、醇香辛辣、色白味美、容易剥皮、长于储存等等的高贵品质。经科学检测，它拥有丰富的大蒜素、氨基酸、维生素、抗氧化微量元素硒等有益含量，杀菌解毒功效强，去腥调味效果好，素有天然抗生素的美誉。当地老百姓既可以把它当作一日三餐的上乘佐餐调料，又可以把它当作优良的医疗保健食品来看重，美其名曰“大地上长出来的青霉素”。就是这地道土特的“拳头产品”，曾跻身于国家绿色优质农产品的宝座，不啻为中国国家地理标志产品。　

民乐的春天，犹如“犹抱琵琶半遮面”的娇羞少妇，总是姗姗来迟。时序虽已过了春分节气，大地上的花草树木依旧是“欲说还休”的冷面孔，灰头土脸的旧模样。而能代表真正意义上春天降临的标志，就是农民朋友们穿着冬装冒着寒风，在广袤田野上挥动各类农机具忙碌耕播的身影。

正如民谣所说：“清明前后，点瓜种豆。”春和景明的清明前后，正是播种五谷的大忙季节。庄稼人深深体悟到“人误地一时，地误人一年”的真谛，如果错过了农作物的耕播期，来年全家人只能喝西北风了。而紫皮大蒜的种植，清明前后正当其时。

庄稼人说：“清明不在家，白露不在地。”说的就是大蒜种植成长的最佳时间。每当清明节前后，家家户户的掌柜子将温室里储藏了一个冬天的种蒜辫子从高架上卸下来，小心翼翼地堆放在阳光照耀的庭院里，全家老少围坐在蒜辫子周遭，动作麻利地剥蒜皮，将蒜瓣上的红绸袄袄剥脱了个白白亮亮、干干净净。半天工夫，白净而瓷实的蒜瓣子，盛放了个筐满盆满，在暖阳的沐浴下，闪闪发亮，光彩照人。即或是在夜晚灯光照耀下，全家人依旧要不间歇地围坐一地剥蒜皮。储藏温度合适的蒜辫子，包裹蒜瓣的紫皮儿喧腾，蒜根部的胡须萌芽，红绸袄袄脱起来就轻而易举。若遇上储藏温度冷凉的蒜辫子，紫皮皮包里得紧绷绷的，丝毫没有喧腾的感觉，根部的胡须也不见影踪，那么它的红绸袄袄就很难从白胖的身躯上脱下来，人人直剥得手指发麻，指甲盖酸疼酸疼的。但无论多难剥的蒜瓣，都得把它们的红绸袄袄脱个精光，直至夜深人静方肯罢休。

翌日清晨，晨曦微露，家家户户用过简简单单的早餐后，青壮劳力肩扛铁锨、板镢、榔头，腰背装蒜的蛇皮袋子和化肥袋子，纷纷出动到早已选择平整好的田间地头，加埂的加埂，开槽的开槽，点蒜的点蒜，施肥的施肥，火火吵吵地开始了种植大蒜的大会战。阔大的旷野上，到处是三五成群劳作种蒜的身影。自家人忙不过来，还要工骗工地请来亲戚朋友帮忙耕种。假若春雪飘飘的天气不搅扰，约莫六七天时日，家家户户50头约100辫子的大蒜种就精耕细作地点种到肥沃的土壤里了。

紫皮大蒜是大地的宠儿，民乐人的骄傲。它属于弦线状浅根型蔬菜，历经春夏秋三季，春种、夏耘、秋收，程序相当正规，轻拿轻放轻剥毫不含糊，丝毫来不得半点马虎和随意。播种的土层沟槽约莫半拃深，点种的行距、株距约莫一　拃宽，白白胖胖的种蒜一律头朝上根着地，行距、株距要笔直匀称，扎根发芽出地后，一行行、一排排嫩绿的蒜苗，方显得机灵活泼，整洁美观。　

家乡洪水镇是有名的“大蒜之乡”，乡亲们对大蒜的耕播程序和办法经验相当娴熟老练。我在孩童时跟随父兄姐姐种蒜的情景，至今依然历历在目，俨然恍如昨日。那时候开地种蒜时，兄长挥动嘴宽二寸的板镢，弓着腰背在地上一起一　伏地刨蒜沟。我和姐姐也弓着腰背，一起一伏地左手端蒜盆右手点蒜瓣，点不到一条直线上的，还要返身倒退重新点种整齐。当时劳作缺乏手套，刚解冻新翻的沟槽土，点蒜时挨到手指上冰冷冰冷的，寒意直抵骨髓。父亲则挥动方头铁锨，铲上绵软的农家肥料均匀地洒落在点蒜后的沟槽里。等点种的面积宽到2米左右时，父亲和兄长还要用榔头敲碎过大的土块，用铁锨和板镢耙耱平点播后的地面。耕种时间长，感觉身体疲乏了，就停下来坐在地埂上，啃几嘴黑面干粮或馒头，喝几口白开水或酽红的老茯茶，算是吃腰食补充体力。家庭经济好转后，在点蒜瓣的同时，还要在蒜瓣与蒜瓣的中间放上一撮硝酸铵和尿素之类的化肥，然后再施撒上一层绵软的农家肥。后来弟弟妹妹能上地干活后，依旧重复着点蒜瓣、施化肥的规定工序。这样的劳作工序重复上六七天时日，自家的大蒜才算是扎扎实实、认认　真真地种到土里头了。现如今，种蒜的地块子大了，播种的面积增加了，乡亲们告别了单纯的人工劳作，开始了以畜力和机械化为主、人工为辅的种植模式，人工的劳动强度大幅缓减。近年来，土地大面积流转后，承包大户种蒜时还要在蒜瓣上喷洒防病虫害的农药，并在地面上铺上塑料薄膜，以保护土壤水分，防止霜冻侵袭，　确保白露过后能有个实实在在的大丰收。

对庄稼人而言，你若不辜负土地，土地定然会不辜负你的辛勤劳动，这也算是相互之间一对一的报恩吧。耕播后的大蒜地，在土壤和肥土里发育约莫半个多月功夫，略显嫩黄的蒜苗，犹如一棵棵新鲜的竹笋芽子，齐刷刷地探着头尖尖，转瞬间齐茬茬地露出地面，整整齐齐地列队肃立，在暖阳和潮气的滋润下，屏神静气地　徐徐生长，慢慢壮实，进而像学龄儿童在空旷的操场做广播操似的，挥手的挥手，掐腰的掐腰，伸腿的伸腿，依次拔节分叶子。闲不住的庄稼人，大清早翻起头来就急切切地跑到蒜地上，一边观看蒜苗的长势，一边顺手将没有出地的蒜苗从坚硬的土里抠出来，捋顺弯曲的蒜苗，帮助它们快乐地成长。大清早沐浴杲阳欣赏这绿油　油、齐整整的大蒜地，庄户人高兴，酱紫色的脸面洋溢出了咩咧咩咧的笑容。因为大蒜是他们的命根子，是他们心目中的金娃娃，从头到脚都金贵着呢。　

养护大蒜的工序是一茬接一茬的。等它长到一拃高的模样时，就要给它及时浇灌头轮苗水了。苗水灌溉的及时充足，它就乘势儿疯长，若是灌溉迟到了，蒜苗就会蔫头耷脑地歪斜在地面上，热切等待着天降甘霖的滋润。不然的话，似火的骄阳就会限制它茁壮的长势。头轮苗水浇灌后，蒜地里的杂草紧跟着凑热闹，虎视眈眈地以期和蒜苗一争高下，这时候就靠主人家该出手时就出手了。于是乎，全家有劳动能力的人纷纷背上干粮水壶，拿上篮子铲子，肩并肩地站到蒜地上，猫着腰边薅草边松土。三五天时光，蒜地里的各色杂草就被干净彻底地消灭光了。真可谓“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啊！头轮苗水灌溉结束后，不到一个月的时日，就开始重复第二轮的灌水、薅草、松土等工序。二轮苗水过后，大蒜拔节增生的茁壮叶片，模样儿奓棱棱、硬生生的，犹如一把把利剑一样，自下而上地涨势斜刺向空间。假若遇上天降中到大雨的好天气，还要准备好松散的硝酸铵、尿素等等追施的化肥，用布满老茧的手匀称地花花儿抛洒到蒜地里，等待雨水的稀释和滋润。大蒜是高耗水作物，若是遇上旱魃特别严重的糟糕天气，还得及时浇灌第三、第四轮水，否则就会影响大蒜的长势和收成。得到了及时雨和追肥的滋养，满地的大蒜愈加郁郁葱葱、株株壮实了。　

新历六七月，是大蒜抽台的绝佳季节。一根根筷子粗的蒜台，呼朋引伴地从食指粗的主干中间冒出来，柔软的尖头儿绿中泛黄，硬邦邦的主干儿葱绿葱绿的。长到一尺多高时，绿中泛黄的尖端弯着脖颈倒垂下去，预示着自己成熟了，提醒主人该下地打蒜台了。打蒜台是个精细活，首先将蒜台捋顺当，左手握着蒜台主干，右手在几片蒜叶下部的蒜杆上用劲捏一下，听到发出轻微的脆响声后，双手捏住蒜台，耐着性子慢慢用劲向上抽动。手劲儿小了抽不出来，手劲儿大了就会从中间断掉，影响蒜台的产量，只有熟练的行家里手才能把蒜台抽打完好。蒜台抽打时间长了，蒜台破茬处溢出的刺鼻的火辣辣的汁液，会把手指头腐蚀得刺疼刺疼的，一周后才能恢复正常。收获后的蒜台，庄户人会整理整齐，绾结牢靠结实，挑选上等的台子，装载到毛驴车、自行车、摩托车等运输工具上，拉运到城里的收购站卖上个好价钱。还有的城里人专门等在街巷的要道路口，守株待兔地等着买新上市的蒜台呢。那些短而细的下等台子，才舍得留下家里人食用，或清炒，或水煮凉拌，在炎热枯焦的盛夏，都是上好的美味佳肴。经济条件宽裕的人家，在进城卖蒜台时，花上点蒜台钱，顺便到肉铺子割上几斤大肉或羊肉，回到家里做上顿羊肉炒蒜台或者是大肉炒蒜台，就着拉条子、凉面吃，改善改善全家人的口味，让孩子们吃上个满嘴流油、齿颊生香，绵长的特殊香味儿，在记忆中要留存好长时间呢。头茬子蒜台处理后约莫一周时间，那些生长缓慢的二茬子台子又能抽打上市出售了。等到三茬子蒜台上市时，市场上已卖不上好价钱，只好挑拣长的、嫩的送送贵重亲戚和知己朋友，让亲朋好友尝尝。那些劣等的台子，除自家吃用外，还要留下一部分，用刀具刮掉外表的细皮，挂在太阳下晾干，精细地储藏起来。等到腊月年关时，用清水泡软发好，切割成一寸长短，用大肉、羊肉或牛肉炖在一起，或用来招待家里来的亲戚客人，或全家自个儿享用，在那物质生活较贫困的年月里，大冬天能吃上肉筋炖蒜台，简直就是难得的美味佳肴。　

庄户人精打细算，将能卖的蒜台卖光，所得的收入，足能抵得住购买化肥的开支，也算是没有白费功夫。　

立秋过后，金风阵阵吹，杨柳的片片黄叶打着旋儿，自由自在地上下飞舞。而埋在地里头的大蒜头也在可劲儿长，蒜杆子、蒜叶子开始由绿转黄，逐渐快要干枯之时，也到了大蒜的收获季节。白露前后，若收获不及时，只好到土里头捡拾大蒜头了。开挖大蒜也是个累活儿，强壮劳力用铁锨挖，有经验的一铁锨可以挖两株，没力气没经验的，不小心还会把蒜头铲烂。刚出地的大蒜，紫红的蒜头连着泛黄的蒜杆子端坐在黑黝黝的土疙瘩上，三五成群地站立在地面上，恰似一株株盛开的花儿一样美丽。妇女孩子会把蒜头上　的土渣清理掉，将头大的、头圆范的码放在一起，将头小的码放在一起，将独头蒜单独挑拣出来，分门别类地堆放。即将收工时，父兄们再把小蒜和独头蒜辫成40个头一辫的蒜辫子，肩挑背驮回家里留待上市拍卖。至于那头大瓣大而圆范的上等蒜，就得小心翼翼地肩背车拉地运到家里，再小心翼翼地堆放在能躲避雨水的阴凉处，上面覆盖上塑料布，捂上个七八天时光，等天阴下雨的闲暇时，再端坐下来，将个头大、蒜瓣儿饱满、蒜头儿圆范的挑拣出　来，辫成50头一辫的种蒜辫子，谨小慎微地铺排在阴凉处慢慢儿晾干，冬季来临时储存在温度合适的房间里，留待来年下种繁衍后代，接续大蒜家族的香火。剩下的大头蒜，再分门别类地辫成40头或35头的蒜辫子，将中等的蒜辫子留下来晾干，码成垛储存起来，等待时机卖个好价钱，将次等的拉运到大蒜市场出售。

紫皮大蒜是民乐人的吃香货，秋季大蒜下地上市后，民乐人将剪了头须的大蒜装箱后，通过快递纷纷发送给外地的亲戚朋友，以表白自己淳朴的深情厚谊。乡里人进城看望亲戚，提上两辫子好大蒜，就是难得的拜访礼品。庄户人只要把蒜辫子收拾地道，整整齐齐保存好，一拨又一拨的客商会驾着大小车辆亲自上地、上门收购。还有的蒜贩子把大批量的大蒜储存下来，等价格。等到价格飙升时，再贩卖给外地的大客户。时尚的老板还通过网络电商销售，让包装好的大蒜上汽车、坐火车、登飞机、乘轮船，甚至漂洋过海，出售到大江南北、世界各国，好让闻名世界的紫皮大蒜风风　火火闯九州、亮亮堂堂漂海外。　

上世纪七八十年代，民乐县城所在地洪水镇的村村寨寨种大蒜，夏秋之交的沟沟坎坎有大蒜，因故洪水镇曾拥有了“大蒜之乡”的美誉。现如今，随着种植技术的改良，蒜种的提纯复壮和品种的更新换代，大蒜的种植遍布全县10个乡镇，面积接近10万亩，年产值可达2个亿。国家无公害产地认证，无公害产品认证，“首届农业博览会”金奖，“中华老字号”产品，全国名特　优新农产品等等桂冠或殊荣，像雪片似的从四面八方传递报捷而来，民乐“大蒜之乡”的美誉和名片愈加光鲜亮堂了。

在民乐人的心目中，大蒜浑身是宝。调味、杀菌、消毒、降血压、降血糖、健身，样样俱全。民间谚语说：“吃肉不吃蒜，营养减一半。”还真就是这么个道理。蒜台可以炒着吃、凉拌着吃、腌着吃、晾干吃，蒜瓣可以切成蒜片嚼着吃、捣瓤吃，也可以用滚开的香油炝着吃，还可以腌着吃、烧着吃。一年四季三餐不离口，顿顿变着花样儿食用。十多年前我到宁夏银川观光采风时，银川的文友见到我，就随口念叨说“民乐的大蒜太好吃啊”。前几年甘南舟曲泥石流灾害发生后，有一千多具尸体埋在泥土里挖不出来，为防尸体腐烂传播瘟疫，甘肃省卫生局“猪蹄厅长”刘维忠调来40吨大蒜，让现场的男女老少都食用，使众人平平安安渡过了难关。收获大蒜的季　节，正是牛壮羊肥的绝佳时节，也是民乐的旅游旺季。民乐人招待游客的主打美味佳肴，一是大块的手抓牛羊肉、二是尺二长的青稞面搓搓。客人们落座后，一　大盘肥鲜的清煮羊肋条、一大盘醇香的清水炖牛排、每人一碗青稞面搓搓上桌　后，游客们定会大呼小叫地惊讶赞叹一番。大块的手抓牛羊肉，就上白晶晶的蒜片片，或蘸上捣瓤的蒜泥汁，一如豪爽地狂吃大嚼一阵，吃它个满嘴生香、满手流油，方不失为平生一大快意欣慰之享受。酒足肉饱之后，再来上碗青稞面搓搓浇蒜汁，足可以杀杀腥味，减减酒气，消消饱腹感。喜欢洋芋蛋的游客，还可以来上点烧洋芋油泼蒜，特殊的香味儿纯真可口、沁人心脾。前几年，一位广州的朋友来民乐观光，中午招待他的主食，就是手抓羊肉和青稞面搓搓。他以为民乐的紫皮蒜就和山东的白皮蒜一样，吃羊肉时将一颗核桃大的独头蒜吃到嘴里随意咀嚼，没想到厉害的辛辣味刺激得他连连打呵欠，满眼的泪花儿流到了面颊上，惊叹说：“没想到你们的紫皮大蒜这样辛辣，今天算是让我开了眼过了瘾了！”　至于那剥剩后的蒜辫子、蒜皮儿，照例是喂养牛羊的上等饲草，牛羊通过咀嚼反刍，残留的蒜味儿能帮助牛羊消除体内的肠胃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