敦煌:阳关湿地的秋天
立秋过后的阳关湿地,骄阳依旧炙烤着这片绿洲。芦苇丛褪去了夏日的青翠,沉淀出厚重的墨绿色泽,那些低垂的芦穗在热风中摇曳,宛如阳关少女飞扬的马尾辫,在阳光下泛着银紫色的光晕。沙地上的小果白刺缀满殷红的浆果,远望如散落的红珊瑚珠;黑枸杞的棘刺绿叶间垂挂着成串的果实,恰似飞天裙裾上晃动的黑玛瑙坠子。
此刻,阳关湿地的水域里,夏候鸟的雏鸟们已褪去绒羽,在灼热的考验中完成了生命的蜕变。当第一缕带着凉意的秋风掠过水面,灰雁、赤嘴潜鸭、白骨顶鸡、黑翅长脚鹬等十多种成鸟便带着新生的羽翼启程南迁。此刻的湿地忽然安静了下来,只剩下鹅喉羚踏碎灌木的窸窣,毛腿沙鸡掠过沙丘的扑棱,以及环颈雉在草丛中厚重的吆喝。

处暑时节,天地间终于透出几分清凉。某个晨雾氤氲的黎明,数十只大白鹭忽然降临,它们修长的颈项在水面划出优雅的弧线,仿佛在用身体书写草书的笔画。紧随其后的是鸻形目鹬科和雁形目鸭科大军——反嘴鹬弯月般的喙与白腰杓鹬下垂的喙相映成趣,反嘴鹬用喙在滩涂上刷来刷去,宛如滩涂上的“排雷兵”;白腰杓鹬犹如天生的觅食者在滩涂上奏响叮咚的进食交响曲;白眼潜鸭和红头潜鸭深锈色的宽喙,始终保持着鸭界硬汉的形象。凤头潜鸭的“辫子”足以与繁殖期的小白鹭雄鸟争相媲美。
九月的湿地迎来更多迁徙家族。每天清晨,当它们安全降落时,即刻把头埋进翅膀里沉睡。这一睡,或半日、或一日、或更长。有的睡醒后,洗把脸,吃顿饭,连夜继续赶路。迁徙历程的艰辛不言而喻。但不论何种情形,它们以各自独特的身姿,在监测照片和视频里留下动人的倩影:角百灵和凤头麦鸡顶着蓬松的冠羽,像顶着天线接收秋讯的精灵;疣鼻天鹅与翘鼻麻鸭红色的鼻瘤虽已褪去繁殖期的鲜艳,却仍如战士的勋章般醒目。最欢快的是斑头雁方阵的到来,它们头顶的两道黑纹是极具代表性的标志,如同莫高窟壁画里的飞天发带,在阳光下闪烁着金属般的光泽。猛禽家族的成员们居高临下、傲然挺立,锋利的喙部在阳光下闪烁着金属般的寒光。玉带海雕那弯曲如钩的喙透着凛冽杀气,大鵟的喙则像精心锻造的铁钳;就连体型较小的伯劳鸟,也生就一副令人胆寒的钢铁弯钩。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鸭科家族的优雅:琵嘴鸭宽扁的喙宛如镀金的钥匙,而白琵鹭修长的喙则似精雕细琢的象牙琵琶,在阳光下流转着温润的光泽。

秋分时节,斜阳将芦苇染成金色,修长的茎秆挺立如戟,紫穗低垂,在微风中轻颤。秋水泛着深蓝的幽光,与摇曳的芦影交织,恍若一幅流动的丹青,教人分不清是现实还是幻境。此时,湿地上演着盛大的换防仪式。先头部队振翅远去,新到的候鸟又铺满水面。黑鹳如移动的墨玉雕像,赤麻鸭橘红的羽衣在阳光下燃烧,蓑羽鹤灰白的蓑衣随风飘舞,灰鹤悠长的鸣叫在湛蓝晴空下回荡,大天鹅洁白的羽翼搅碎一池霞光,大白鹭如一朵流云停驻在湿地水域,普通鸬鹚黑色的身影在鱼群跃动的水面划出欢快的涟漪;苍鹭紧缩S状的脖颈,静立于水边,如独钓的老渔翁;针尾鸭群不时掠过水面,激起阵阵涟漪。它们细长的尾羽在阳光下闪烁着金属般的光泽,宛如蜜蜂尾针般尖锐而灵动。与此同时,毛腿沙鸡群在湿地上空划出优美的弧线,翅膀拍打空气发出独特的呼啸声,忽而由远及近,又忽而渐渐远去。它们延长的尾羽同样呈现出细针般的形态,在湛蓝的天幕上勾勒出纤细的轨迹。两种水禽的尾羽不约而同地演化出相似的针状特征,在湿地上空交织出一幅动人的生态画卷……偶尔闯入的喜鹊群虽如误入歌剧院的街童,却以嘹亮的鸣叫宣示着地主之谊。
深秋时节,胡杨变得金黄,惊艳了一汪秋水。碱蓬等沙生植物以其独特的色彩,宣示着生命最后的辉煌。霜降前夕,最后一批候鸟终于启程,但监测员们仍坚守岗位,等待着西部迁徙线上的“末班车”——普通秋沙鸭。当这些慢条斯理的“信号兵”终于扑棱棱落入湖面,冬候鸟绿头鸭的先遣队也已抵达。湖面激起的水花在夕阳下折射出七彩光晕,宛如为这场持续三个月的迁徙盛宴画上圆满的句点。

鸟类监测人员如释重负地收拾起观测设备——那些陪伴他们数月的“长枪短炮”终于可以暂时休憩片刻。返回保护站的路上,每个人都在憧憬着痛痛快快地洗个热水澡,让持续工作近三个月而僵硬的筋骨彻底舒展。不过他们并不担心此时此刻监测的空白,毕竟保护站的远程监控系统仍在持续追踪着鸟群的一举一动。
阳关湿地的秋天,是生命律动的诗行。每一片翻飞的羽翼都承载着跨越洲际的承诺,每一双守望的眼睛都铭记着守护者的誓言。在这条连接中亚与印度的空中走廊上,秋色不仅渲染了芦苇与沙棘,更浸透了那些被望远镜磨出老茧的手掌,以及始终紧绷的心弦。
来源:甘肃敦煌阳关国家级自然保护区管护中心
编辑:王月英
